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☆、周蒙:認識周啟

關燈
時間:2007年2月

開了門,周啟站在外面,屋檐的燈光下,一臉歉意的笑容。他是騎車過來的,身上有被夜露籠罩的寒意,嘴裏輕輕的呼出白氣,可能騎得快,有點喘。

他向櫻子外婆打了個招呼,對我說:“是黃阿姨叫我來接你回家的。”

是媽媽。我不是和她打過電話了,她還是不放心我。

周叔叔和周啟已經在渭樸快兩年了,周啟現在在明北高中念高三,因為明北附中就在明北高中部的邊上,所以我們也算是校友。因為爸爸的關系,我們兩家走的很近,周叔叔和周啟偶爾會到我家吃飯,我和周啟也就漸漸熟了。

爸爸和周叔叔工作很忙,常常留在局裏不能回來吃晚飯。媽媽囑咐我說,在學校碰到周啟,就叫他來我們家吃飯。我表面上雖然答應了,但其實她不知道,我從來沒有主動去找過他,總覺得他是一個有些難以接近的人,其實不是,他平易近人,只是我太膽怯,莫名其妙地就退縮了,真正讓人覺得難以接近的人,應該是我吧。

他不知道,那個如此被動的我,看見他的優秀是會自卑的,更怕自己說出來的話,會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身上的缺點。他更不知道我有那多在意他的看法。

他此刻站在燈下,耐心地等著我。我向外婆解釋了一下,大概是媽媽找我有急事,所以就不能留宿了,只好有違她的好意。

外婆說沒事,得空再過來就是了。

準備走了,周啟把自行車推過來,外婆一個勁叮囑我們路上小心,我們就和她道了別。

周啟的學生時代,和這輛樸實的舊式自行車息息相關。它仿佛一個忠誠又低調的朋友,伴隨在他的身旁,不爭不搶,靜靜佇立著。車軸轉動,發出他最原始最本質的聲音,平靜又舒服。我羨慕極了這樣的周啟,他騎著車穿行在明北的小街小巷,平穩的前進,退讓,沒有一絲慌亂,他把節奏掌握的剛剛好,讓人覺得無比安心,讓人和自由聯想在一起。

每隔十米有一盞路燈,小弄堂很窄,我在前面走著,他推著自行車在後面。離我們遠去的一盞盞燈,清晰地拉出兩個長長的影子,我低著頭,目光一直落在後面那個和自行車並駕齊驅的影子上。

他穿了一件短式的防風夾克,脖子上系了一條灰色的圍巾,他額前的短發被一路的風吹的微微上翹。那時候,他的一切,已經全部吸引住我,使我的視線不能離開。

馬上要十八歲的他,已經長成大人模樣,個子高高。我想我喜歡他,可能比這還要早之前就喜歡上了他。

我欣賞他的沈默不語,也欣賞他在運動場上最後緊張時刻淩空騰躍的瀟灑;欣賞他對所有人都那麽有禮貌,欣賞他不驕不躁,欣賞他騎著自行車遠去時留給我的背影,也欣賞他轉過頭對著我,給我的一個笑容。

我雖然只比他小兩歲,但我深深覺得自己太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,我甚至連一句心裏話都害羞地說不出口。那個時候,我總是覺得,無論我多麽努力,也無法企及周啟在我心中的高度。

談不上暗戀,也沒有被相思折磨,彼時的我,覺得能認識他,默默喜歡他就很好。

我在腦海裏仔細想我們的關系。除了同學,我們彼此的家長認識,他經常照顧我,我偶爾會有和他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……周啟很優秀,在明北有很多女生都對他有好感。我和她們相比,已經有了很多喜歡他的特權。

我不知道,我為什麽要刻意保持距離,也許這就是我的性格,很難和人接近。還是我太小心,害怕把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可以註視他的小方向毀掉。

他說:“我們走吧。”

然後,我坐在自行車的後座。

周啟一蹬車就流暢地向前奔去。

夜晚,路上只有我們兩個人,一部車,周啟騎的不快,但風還是嗖嗖地從我耳邊掠過,真冷。我卻緊張地微微出汗,一句話也不好意思和他說。

行到一半時,周啟問:“冷嗎?”

我說:“還好。”

周啟騎車很穩,我們簡短的對話後,就又只剩下安靜。送我到家樓下,我對周啟說了謝謝,周啟說:“不用這麽見外。”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我終於有勇氣擡頭看著他的眼睛,明亮地也正看著我。我們相視一笑,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,說:“我走了。”

他將自行車調轉,我不知哪裏筋搭住了,喊住了他:“等一下。”

他回頭認真地看著我,我走上前兩步,略帶小心地請求道:“我以後,能不能叫你哥哥?”

說完我擔心地看著周啟的反應,怕被拒絕——周啟聽完我的話一秒鐘後,便露出他平日裏不多的放松微笑:“為什麽?”

我想了想,說:“我覺得你很親切,我要是有哥哥,也應該是你這個樣子的。”

周啟被逗樂了,他沒有說別的,只說:“快上去吧,代我向叔叔阿姨問好。”

我依依不舍地想聽到他正面的回應,雖然我知道他已經默許了,才會笑著說別的。我走進樓道,聽到他騎行遠去的聲音,心裏還是又緊張又興奮。

我回到了家,看見了愁容滿面的媽媽,我問她發生了什麽事。她憂慮的說,外婆病了,這次很嚴重,明天你和媽媽一塊去章家橋探望她。

我的外公和外婆住在離渭樸一百多公裏的小鎮,章家橋。那裏也是哺育了媽媽的家鄉。我們通常會在渭樸客運站搭經過章家橋的大巴,坐兩個小時,就能到達。

外公和外婆是普通的莊稼人,勤勤勉勉,辛苦勞作。一年四季,大概只有冬天才有了一點閑暇的時間可以在家裏休息。我還有兩個舅舅,都各自成家,離開了章家橋,去了很遠的異鄉。自我有記憶以來,都沒怎麽見過他們,平時也不往來。

我那時候不太理解為什麽親兄妹也可以不往來,那難道不是有悖倫常?更不能理解的是,為什麽外婆病了,舅舅們都不回來看看。

媽媽對我說,成家了以後當然自己的家庭是最重要的,要照顧好一個自己的小家是很辛苦的。舅舅們都隔得這麽遠,回來一趟太不容易了。外婆這邊媽媽能照顧到,他們也就放心了。

我還是有些不能理解。親兄妹都靠不住,那我和周啟這樣的兄妹情又能維持多久呢。

媽媽算是在離得近的渭樸安了家,所以章家橋那邊有什麽大事小事,舅舅們一般都拜托給媽媽。外公外婆仿佛也如約定俗成了一般,從來不去打擾兩個舅舅。

外公外婆是特別能捱的人,他們快七十的人了,還是在田間勞作。這中間,不知道有多大的辛苦,多大的疲累,只為了自給自足,最大程度的不去麻煩兒女。我能想象,在夏日最烈的驕陽下,他們被頂日頭流下的不間斷的汗水,因為外公外婆是一樣的長年累月曬出來的古銅色肌膚,盈盈地閃著光。面部是深刻的條紋,深深地刻在堅硬的皮膚肌理中,讓人看了忍不住要落淚。

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開始學素描。在學會畫一堆靜物之後,開始描摹真實的生命。我的第一個作品,就是我的外公外婆,他們代表了最樸實最真實的中國勞動人民。

那兩幅畫後來得到了老師一致的表揚,還被掛在美術室外頭的展覽窗整整一年。老師說,周蒙,你的畫中包含了你的感情。現在,我終於明白,沒錯,在不經意中我就用我對他們的感情,對他們的理解,深深淺淺地描繪出一片陰影,一個漸變,一曲線條,因為他們是我心中最值得尊敬的人。

我問媽媽:“外婆得了什麽病?”

媽媽眼睛紅紅的,說,膽囊炎,這次疼的特別厲害。你外公昨天才跟我說,外婆前前後後疼了有一年了,她那麽能捱的人,這次是真受不住了才給我打的電話。

我心裏一陣冷抽,沈了下去。腦海中想起外婆飽經風霜的面容。我說:“媽,我去收拾衣服,明天一早我去買車票。”

媽媽點了點頭。

爸爸還沒有回來,我看著她艱難的挪動著步子,走進房間,跟我說,早點睡,然後關上了房門。

外公外婆不願意讓媽媽擔心,媽媽不願意讓爸爸操心,爸爸為整個社會奉獻自己的心,他們每個人的心,都這麽偉大。

我靜靜地站在門前,木然。我心裏祈禱著,上天不要帶給外婆苦難,她那麽善良,那麽勤勞,已經辛苦了大半輩子,應該安享晚年。第一次,我的心有這麽沈重的感覺,真的怕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。

都說,越長大就會有越多煩惱,痛苦,挫折;我開始慢慢感覺到了。

我是在初一的暑假認識周啟的。那是2005年。

暑假三伏天,渭樸是很浮躁很煩躁的。渭樸變成了一個容易發小孩脾氣的老人,隱藏在一副頹廢疲軟的軀殼之下,可分分鐘都會被導火索引爆。滿世界的蟬鳴,也變的不那麽優美了。

爸爸依舊在局裏忙碌,媽媽在明北準備給初中生的安全宣傳活動。於是奉天圖書館就成了我和李櫻子的根據地。

圖書館是一個很古舊的建築了,四面的窗戶都開著,流動著噴著熱氣的暖風。鑲在墻上的電扇,無力地來回搖著腦袋,很不情願地吹出熱氣騰騰的風,就像小籠包子剛出籠的那種。

李櫻子耐不住雲蒸霞蔚的熱氣指數,終於垮下來,聲嘶力竭地大吼:“熱死了!什麽鬼天氣怎麽能這麽熱?!”

此時我額前的一滴汗水終於凝聚到豆大的一顆,吧嗒一聲順利地掉在作業簿上。我舒了口氣,終於寫完最後一題。

李櫻子瞪大眼睛立馬湊過來:“這麽熱的天,居然還能寫這麽多數學題。”然後她又打起了壞主意,笑嘻嘻地說:“借我借我!”

作為她的同桌兼好友,我現在簡直成了她的禦用家教,因為我就是堅決不同意讓她抄我的作業,所以導致我必須要一道道教她。

這點正直和責任心,我還是有的。於是我把我的作業簿奪過來,藏的結結實實的。

我看了看表,快12點了。這些天因為家裏沒人,所以我就到櫻子的外婆家吃中飯。就在我們收拾完東西準備走的時候,圖書館的阿婆接了一個電話,竟然是我媽媽打來的,她讓我回家吃飯。

我心裏感到挺奇怪,下意識就猜想到一定是出什麽事了,於是就告別了櫻子。

走到家門口,心裏還是十分狐疑,敲門,過了一會,竟然是爸爸給我開了門。我咦了一聲,爸爸笑瞇瞇地把我迎了進去,我還沒開口問個明白,就看見了家中兩個陌生人,不對,應該是客人。

這兩個人看上去像是父子,像父親的看上去和我爸爸年紀差不多,但是比爸爸更高大結實,黝黑粗糙的皮膚,很粗獷豪邁,他長著兩道粗重的濃眉,特別有威懾力,但是他一直和藹的微笑著,因此增加了我的好感。那個男孩長得很清秀,五官分明的那種,是典型的好看的男孩子的模樣,他個子不算高,但是很結實,穿著清爽的無領T恤衫,一看就是特別健康愛動。

我從小就特別膽怯羞澀,在陌生人面前更是。我顯得很不自然,好在爸爸趕緊做了介紹,他說:“這是周叔叔,爸爸的老戰友,這是你周啟哥哥。”

怎麽也姓周?這是我的第一想法。

然後爸爸又告訴他們說,這是周蒙,比周啟小兩歲。

平時媽媽教育我要有禮貌,於是我害羞地笑了,輕輕地說了聲叔叔好。也許是同齡的男孩女孩間本來就有種奇妙的感覺,尤其是在大人面前,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,只是沖周啟傻傻地點了點頭。

周啟回應給我一個陽光的笑容,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,兩只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,親和極了,那個笑容真好看。我到現在還能清晰地記得這個畫面,他沖我笑,我內心突然就有種異樣的感覺了。可能這就是情竇初開,或者一見鐘情的感覺。

但那個時候正直的我,是不允許自己有這個念頭的。我認為純友誼才是有發展前途的,尤其是對於我這個懵懂的小初中生來說。任何和早戀掛鉤的前兆,都會被我無情的否決。

我很快止住自己加速的心跳,表面上恢覆成波瀾不驚的樣子,當然,爸爸是一定沒發現的。爸爸和周叔叔繼續聊著天,周啟安靜地坐在一邊,有時候聽到和他相關的話題,或是爸爸問了他一個問題,他就會微笑著,有禮貌地回答。

我覺得他太完美了。他有著比同齡人更穩重、更成熟的氣質,因為在此之前,我周圍都是些朱小胖、王偉偉那樣小打小鬧不靠譜的男孩子。

媽媽從廚房裏探出頭來,把我吆喝了進去,同時也向客人打招呼,馬上就可以開飯了。

我擠進狹小的空間,真是嚇我一跳啊,媽媽做的是滿漢全席嗎?!我長這麽大,也沒見過這麽滿滿的一桌菜。媽媽得意的說:“今天你可要多吃一點哦,好多菜的。”

我吞了口唾沫,望著一盤紅燒大對蝦,胃開始不安分了。

我問媽媽,周叔叔是誰?

媽媽一邊炒菜,炒的額頭上都掛滿了汗,我掏出手絹來給她抹去。她說,他是你爸爸年輕時候的戰友,比你爸爸官大,在西北某個刑偵大隊當局長的。最近被調派到渭樸分局,當副局長。

我那時候還不知道這樣的工作調派意味著什麽,更想不到這只是一個引子,後面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,現在想來,就好像是上天安排的劇目。

我不可避免地問到了周啟,周叔叔的兒子。媽媽說,周叔叔是長期委任,所以周啟也得到渭樸來上學。周叔叔叫周成寬,和爸爸同年紀。

我又問,他媽媽呢?

媽媽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,神情變得十分嚴肅,然後她俯下身,輕聲在我耳旁說,周啟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,等一下你可千萬不要亂說哦。

不得不承認,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,心裏是受到極大震撼的。我就楞在了那裏,嘴巴張的老大老大,半晌才緩過神來。我心疼年紀這麽小的周啟,就沒有了母親的關懷,可他卻這麽堅強,這麽陽光,讓我不由得敬佩。可是……我心裏反覆出現好多個轉折,卻不知道到底在糾結些什麽,可是他竟然沒有媽媽……這是一個多麽令人難以接受的現實。他就坐在我家的客廳裏,我透過廚房門一道留著小縫偷瞄他,他依舊是那麽有禮貌,安靜地坐著,臉上帶著善良的好看的笑容。

可他與我們是不一樣的,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,他……

媽媽見我神色恍惚,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想法,她悄悄的說:“蒙蒙,怎麽了?難過了?”

我回過頭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只是默默地點點頭。然後湊過去,摟著媽媽的腰,整個人撲在她身上,這是我最常用的方式,表示我一刻也離不開我最親愛的媽媽。

媽媽背上都沁出了汗,糊了我半邊臉頰。

那個瞬間,我心裏的同情心、聖母心、慈悲心等等一下子覆雜地攙和在一起,就湧上來了,我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,很幼稚的想,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助他。其實現在想想,是多麽愚蠢,周啟心理健全,並且活得好好的呢。但那個時候,我就是拼了命想要做點什麽,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事,只要讓我做點什麽,仿佛我就能安慰我那顆沒有接受過苦難折磨的天真敏感的心。

媽媽說:“好了,這裏太熱了。把菜都端出去吧,還有碗筷。”

於是我一趟趟端了菜出去。這期間,周啟看見了,也走進廚房幫我們的忙,盡管媽媽說不用,他還是一邊笑著說沒事,一邊來回的跑,動作嫻熟有秩。

不一會桌上就鋪陳了豐富的菜肴,我們還從鄰居那借了兩張凳子。因為我們家按人頭算,不多不少只有三張凳子。

吃飯的時候,周啟坐在我邊上。

那種奇妙的感覺又在我心裏產生了,我知道這不同於做同桌和男生挨著坐的感覺。這使得我的行為也變得拘束起來。還好我平時也是個話不多的人,否則肯定又故作矜持之嫌。我很羨慕周啟這樣落落大方的性格,我呢,只要別人多看我一眼,我就害羞地低下了頭,只會傻傻地笑著。我媽說,微笑是最好的禮物,這樣別人就不會過分責怪你嘴不靈活。

餐桌上,爸爸和周叔叔喝了一點酒,算是久別重逢後的一次敘舊。

爸爸問周叔叔近期的打算,周叔叔說,局裏分配了一小間房子給他們父子,環境還不錯,改天去坐坐。另外,他在給周啟找合適的中學準備給他入學,他馬上要念高二了。

爸爸立刻說,明北中學不錯的,還方便,湘南就在那上班。

媽媽也說,沒錯,周蒙也在明北念初中,念完初中就直接升明北的高中。

周叔叔聽了以後很開心,好像解決了一件大事,笑的很開懷,他似乎很放心了。

爸爸又說,過幾天讓周蒙帶周啟去學校看看吧,熟悉熟悉環境。

我一聽就好像接受了一個重大任務,是和周啟一起哎,單獨嗎?我想多了。總之就是一個詞,緊張。但我不想自己表現的像我脆弱的內心這樣不爭氣,立刻帶著三分不過分不誇張的剛剛好的熱情說,沒問題。

我覺得我回答的不錯,這三個字我是從櫻子那學來的。我覺得櫻子每次說這三個字的時候,神情語氣都特別大方自然。

接著他們又談到了工作,周叔叔說,明天他要到局裏去一趟,雖然前幾天已經報道,但很多人事都要逐步了解起來。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臉色有些沈,語氣裏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。

爸爸端起小酒杯子,寬慰他說,別想那麽多了,你看我們兄弟闊別這麽多年,居然最後又在一塊共事了,緣分真是奇妙,這樣也挺好的。

飯後我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,而是和媽媽擠在小廚房裏,我怕我的不自然會引起更多的尷尬,我是多麽羞澀的孩子。

然後我們一家就送走了周叔叔和周啟。

臨走的時候,周啟突然對我說:“這周六下午我來找你,你帶我去參觀學校,好嗎?”

我想都沒想就說:“沒問題。”

這是我和周啟的第一次直接對話。

和周啟短短的第一次見面,我心裏產生了巨大的變化,首先,我忽然意識到我這個在媽媽翅膀下,爸爸庇佑下的小孩,是那麽不成熟,見到陌生人,我心裏羞澀的小惡魔就會出來搗亂。其次,周啟在我心目中奠定了光輝的偶像形象,他成熟,陽光,開朗,懂禮貌,大方,還有親和力,更重要的事,他那麽堅強,讓人敬佩。我從小到大成績一直都很好,因此潛意識裏總是有優越感的,但到今天才發現,這點小成就是多麽微不足道。我第一次,強烈地想要進步,想讓自己成熟起來,而不只是那個很會念書、很文靜的小姑娘,我把周啟當成我的目標,我想像他那樣,大大方方地說話,波瀾不驚,絲毫不膽怯。然後,總有一天,即便是面對我的偶像他本人,我也能很酷的對他說,嗨,周啟,好久不見,之類的。

就這樣,我的思想激烈地鬥爭著,暗暗給自己下了一個決心。

有一天晚上,我無意中聽到了爸媽的對話,還是媽媽先問起來的。

她說:“那就是周成寬啊,許多年不見了,他看上去老了許多啊。”

周成寬,就是周啟的父親,爸爸的戰友,現在的渭樸市明北區公安局副局長。

爸爸認同的點了點頭,說:“好多年不聯系了。只知道他一直在西北。他說他一直在等從西北外調的機會,誰知道等了這麽多年。”

媽媽又問:“這麽多年,他就一直一個人帶著兒子?”

爸爸回答說:“是啊。這也是他一心要離開西北的原因,那時候他媳婦染了肺癆,本來是可以醫好的,但就是醫療條件太差,又耽誤了治療時間,就去世了。他為此很自責,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。那個時候我們都得聽上頭領導的指示。”

媽媽臉上流露出一絲淒涼的神情,說:“當警察的都那麽忙,那平時也沒個人照顧周啟。”

母親記掛心頭的,永遠是孩子是否得到了足夠的關懷。

爸爸說:“聽大寬說,周啟挺懂事的,很小的時候家裏的家務活就都是他幹。早就能自己照顧自己了。”

媽媽和我都同時睜大了眼睛,又驚奇又敬佩。

媽媽讚嘆道:“是哦,只比咱家周蒙大了兩歲,看著就像個大人了。老周有這麽個兒子,心裏也算安慰了。”

爸爸說:“可不是嗎。對了,跟你說件事。大寬這次調我們局,你應該也猜得到,是為了這次的特別行動,反正我估摸著得好一陣子忙,我和大寬晚上都沒法回家吃飯了。你就把周啟叫咱家一塊吃飯吧。”

媽媽點點頭,對於爸爸所指的特別行動,她只字未問,這是多年來的習慣,爸爸從事的行業屬於高度機密,就是家人也不能隨便透露,他一直都很嚴格地奉行著職業操守。

隔天,我依舊去了奉天圖書館,李櫻子早就在那等我,迫不及待地要問我發生了什麽事。我就詳細地從頭到尾都描述給她聽。我這人雖然不大說話,但是描述事件人物的能力,還是挺強的,這麽說完,她就大致都明白了。

“哦,是這麽回事。那這個比你大兩歲的周啟,是你爸爸的戰友兼上司的兒子,並且也正好姓周。哎,你說這世上有怎麽巧的事嗎?他叫周啟,你叫周蒙,你倆竟然沒血緣關系?!”李櫻子的懷疑也曾出現在我腦海中,但我已經不那麽放在心上,名字麽,巧合也是有的。

於是我輕描淡寫的說:“對。”

櫻子楞了一下:“等一下,你怎麽沒反映啊,你不覺得特別神奇嗎?”

我只好聳聳肩:“沒什麽奇怪的。姓周的人那麽多呢。”

櫻子兩條秀氣的眉毛頓時垂了下來,攤著手,無奈的說:“好吧……但是,你不覺得你們很有緣嗎?說不定他就是你的有緣人哦。他長得怎麽樣?帥嗎?”

看著她神采奕奕的樣子,我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,他的確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看的男孩子,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,是他高於同齡人的成熟,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。我在他面前一比,就自卑到地裏去,雖然很少跟父母撒嬌,但絕不能否認我是一個極其依賴父母的孩子,至少那個時候是。但周啟,他已經能獨立的照顧自己,還照顧他的爸爸。

我沒有告訴櫻子這些,我說不出口,總覺得那樣的事實從我口中說出來會無比沈重。我是一個很會逃避的人,特別是要逃開那些所有陰暗和悲傷的一面,有些自欺欺人地徜徉在無憂的海洋,也比直楞楞地去面對要強。

李櫻子用力拍了我一下,我一個激靈從思考中掙脫出來,如果她去捉鬼的話,那附身的小妖肯定也能一掌被她拍出來!看我齜牙咧嘴的痛勁就知道。

“餵,周蒙,你又跑神了……”她不滿地說。

我立刻回答:“你剛問我什麽來著?”

她翻了翻白眼,說:“算了,我自己都不記得了。”

然後我們找到我們的專座,我開始監督她寫數學題。這就是我們,我和櫻子在渭樸最普通不過的暑假的一天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